2025年5月11日 星期日

0512 2025,在陽明交通大學土木系「通識教育」課程的宣講內容:


             

營建業與土木工程師的博雅、專業背景

一、 前言

年輕學生對萬事萬物常感好奇,有強烈的求知欲;又對某些社會現象,常有意見,想去改造整個世界。但他們知道不久以後,將進入職場,承擔建立家庭與事業的責任,意識到未來的工作環境必須穩定。到進大學後,要畢業前,將來要走那條路,過什麼生活,面臨決定,但不知何去何從,不免會有焦慮與挫折的感覺。

入錯行業,從求學時選錯科系開始,會影響人一輩子:收入、地位、操勞的程度、生活的樂趣、健康與壽命。所以,年輕時就可以去了解產業與市場的現狀、走向,反思自己的性格與能力,才能做出好的準備。

土木系和所有的工學院科系,都是培養專業人士的所在。所謂” Professional”,通常指需要受過高等教育、專業訓練,遵守專業倫理規範,依國家法律制度運作。“Occupational” 則泛指任何人從事的職業或謀生手段,技術層次較低,工作上常受人指揮,自主性不強,產出幾乎可以量化,被其他人的取代性較高。

從工業革命以來,Professional的收入、社會地位,與權望一直升高。因人類生活的普遍改善,要歸功於專業人士,他們能運用知識、技能、經驗,與創新科技,發達了生產力,讓所有人的生活獲得改善,所以分配給他們所得與財富的份額,相對於社會其他階層,越來越高。

二、不受景氣榮枯影響的營建業

許多產業,規模與產值非常大,工程師面對的,卻是不變的生產流程,個人對產品與系統的影響很有限,遑論對整個產業。因此他們從一開始,對工作與職務,就要做長期的承諾,除非是罕有的晉升或跳槽。

但土木工程,每一項工程都是在不同的地點,依照顧客指定的需求,規劃、設計與施工,這使得它的每一項「產品」都不一樣。所以土木工程師不會和機電、化工、機械工程師一樣,重複施作相同的工作,感到自己只是巨大機器中的小螺絲釘。換句話說,土木工程師的工作,是如同下棋對弈,每一盤面對的都是新的挑戰,影響成敗好壞的是他們的個性和能力。

深知自己個性與能力是最困難的,但營建產業範圍廣大,允許個人有彈性依自己的長、短所在,甚至經多年試誤,去學習、調整,最後找到適合自己的職務,這種容錯的性質,在別的產業是很難有的。

再從人們的生活型態與經濟發展的改變來看土木工程師,當人與資源必須集中,以方便製造並輸出產品時,都市型的聚落就取代了自給自足的農村經濟。在有限的空間,大量人口的居住、交通、淨水供應、汙水處理、排水防洪、電力與能源傳輸,空氣清潔、景觀、休閒、娛樂,體育,與公眾活動等問題,都要依賴土木工程師提出進階的方案來解決。

所以其他的工、商產業,或因景氣循環,會有行業興衰,業務起落的情形,但只要文明與經濟持續發展,社會就需要土木產業;因為自古以來,大自然依其天候、地理與地質條件,無情的限制人類的發展,但土木工程師卻能在嚴酷環境中刻畫或雕塑出種種的人為結構,克服障礙。相對於其他專業工程師,土木工程師與文明的關係,較為穩定與全面,也代表他們有較好的機會。

三、對設計組織、施工廠商、業主、學術機關的介紹。

年輕的土木工程學生,也希望知道產業中,不一樣的機構或公司,在市場上的地位和前途是如何?要進去是要具備什麼樣的條件?有什麼前途或升遷可能?合不合自己的個性?以下是簡單的介紹與分析:

1. 設計組織 - 顧問公司、建築師事務所

土木工程師在設計單位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依循最先進的技術、參考市場的應用實例,遵行政府權責機關頒行的法規與標準,對所負責工程的結構、建築、或系統,提出設計圖說與技術規範。而當提出這些專業建議時,他必須確定所涉及的工藝、材料、工序,與興建成本,已考慮到業主的最佳利益,以及施工與使用者的方便。

設計工作給人的固定印象,大致上是在辦公桌,電腦前獨自完成的靜態工作,所以工程師必須坐得住,勤奮,有耐性。很多個性內向,習慣靜好歲月,個性內向的年輕人,很喜歡這種很大程度,不必去理睬「俗事凡人」,又可以固定時間上下班的文案工作。但個性比較外向,又認為自己在協調、管理上可以發揮的年輕人,會對進設計單位有些猶豫。    

現代的工程複雜程度甚於往昔,時間的有限與專業的考慮,都需要不同專長工程師,在一定時間內,相互合配合,才能如質如期完成工作。所以,設計單位仍然需要溝通與管理。工程師從協調開始,可以發展出領導團隊,提昇工作效率,進一步成為經理人的能力。而二十一世紀的企業,對菁英領導制度,都持開放的態度,報酬薪給亦不吝分享,尤其在較大的工程設計公司,老闆無法躬親,必須假手經理人負責工程成敗、業務得失,更需他們為公司栽培、發掘人才,培養未來幹部。

雖然設計單位的經理,與營造公司要領導藍領勞工的工地經理,所需的統御技巧,不盡一致,但它還是能提供年輕工程師,走向所謂超級經理人職務的機會,與從前大家對在顧問公司工作,必須要皓首窮經,案牘勞形,才能有一定成就的印象,不太一樣。

在較大型的顧問公司或建築師事務所,考核主管必須注意的面向較多,包括設計的品質、與委託者的互動、所屬專案或部門的盈虧、協調能力,擔任較重要職務的潛力等。但一般的基層員工可能只聚焦於自己在辦公室裡的努力,認為上級的考核偏差、太過計較盈虧,無視初學者的學習意願等問題,因此沒有耐性等下去,變得要換工作,這是雙方的損失。

初始就業者,不能以為自己年輕,有時間可以作選擇,要去了解那些問題是初學者暫時的挫折,那些確實是工作單位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學習與工作態度要認真、謙虛與客觀。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大型顧問公司或建築師事務所的老闆們,必須在薪資外,對加給、獎金、分紅,乃至入股等作較為彈性,或敏感的處理,以因應菁英制度加諸於自由市場莫之能禦的壓力。

2. 施工承包廠商、監造

營建產業中,相對的可以運用、支配較多的資源,就是承包廠商;因為不論是新建或改善工程,施工費用總是占全部費用的大部分。而老闆為要履約所做的決定,包括採購發包、人事聘僱、協調社群、乃至回朔到最前面,案件是否成立,預算如何分配等,都要考慮到他有多少可資信任的員工。

工程在可行性研究、規劃,或設計階段,僅以概念或意象的抽象形式,存在於圖說、文書,或電腦中;到施工開始,人們才會見到逐漸成形的實體物件,所以施作廠商的形象,常與工程的完工交付膠結在一起。結果是工程在施工發包前的遲延,大家很少去注意或責難,但實質開工後,監管單位反而會要求施工廠商去把落後的進度趕回來。設計也是一樣,前期的工作單位因思慮不足,或設想錯誤,有了缺點,接到最後一棒的廠商把它改過來,似乎成了他的義務。

施工廠商因承攬契約金額占工程費用的大部分,或因是工作接力團隊的最後一棒,相關單位靠他們來解決問題,所以團隊承受很大的壓力,這也是許多人不願選擇參加乙方的道理。相對而言,同樣是在工地工作,業主代表或是監造,他們可以對工作品質無限要求,或就進度一直催逼,但施工廠商高階幹部或基層工程師長久需處於這種高張力之下,還必須注意成本、安衛,或睦鄰等問題。

對同樣的工程,不一樣的團隊,不一樣的應對,結果也會不一樣,因為營建工程與生產業不同,生產成本不只是機器、生產線與勞工的函數關係。在營建工程,單位時間內每一個工作項目完成多少工作量,會是決定成本的關鍵;而團隊可控的因素,除了基於科技的施工方法與工地布置外,施工團隊如何與各方,包含業主代表、監造、設計、小包、工班、社區、權責機關派來的檢查人員,甚至民代、媒體等互動,會關係到工程的盈虧成敗。

所以自認為早熟,社會化程度較高的年輕人,會認為他們在施工單位能有表現的機會。我們在前面曾說,施工廠商的承攬費用較其他工程單位或公司可支配的費用高,既然他的員工應對各方,或做即時決定時,影響到工程盈虧的程度那麼大,他自然也肯給予表現優越的人,較高的報酬。也就是說,承包廠商用人的鑑別率大,而且不一定要高學歷,或按照排班論輩,工程師才能擔任有高報酬的職位。

擔任監造工作,也是在工地工作,同樣的要受風寒、曬太陽,但他是檢查工作品質、查核進度,核准各項計畫,較不需要盈虧成敗的責任,因此在承受壓力方面,與施工廠商員工差異很大。所以 他們的待遇與升遷,依產業界的現況,會是較為固定。這工作很適合兩類型的人:1. 對施工方法、工項品質,工地資源配置很有經驗,但在生涯中已曾經歷過,或不願意再耐受強大壓力的資深工程師;2. 剛畢業、無經驗,現階段願意做為助手,抱著學習態度,希望有機會再去施工的一方,承受直接壓力的年輕工程師。

關於公共工程,早期政府希望設計與施工分開,互相制衡;在很大的程度保障了業主在工期、品質與成本上的利益。但設計與施工責任如由同一家廠商負責,設計時就可以考慮施工者既有的機具設備,熟練的工法,可以掌握的材料,或具優越功能的系統,對節省工程經費有很大的幫助。再談到工作期程,現在的採購法規允許「設計與施工」(D&B)與「設計、採購、施工」(EPC)的招標方式,設計與施工可以交錯、重疊,加上兩者不是分開發包,未準時交付的責任不再成為展延或契約爭議的理由。

當營建公司以EPC的方式承攬工程,因為它責任大,財務、人事規模就要擴充;它必須對分包廠商的專業能力做實質的審查,非專業、掮客型的公司就要退出市場,而不能憑法律證照就可以搶標取得工程。而當大型、複雜工程的管理與完工責任轉到EPC廠商時,他們就需要更多的土木工程師來做管理的工作;同樣的,EPC廠商的專業分包商,不論是土木、水電、空調、管線、設備系統等也需要更多的專業工程師。

其實在民間工程方面,很早以前就有同時掌握設計與施工的統包商,從早期建設公司推出的住宅、辦公室、造鎮、造市等建案,到近年高科技廠房、離岸風電、綠能,等建設,私人的投資範圍與規模的擴大,工程複雜與專業性越來越強,這裡面更有國際化的前景,使得土木工程師的舞台越來越大。

3. 業主 - 政府部門、投資者

在台灣或許因文化的關係,公務員受到某種程度的尊崇,雖然他們的薪酬不算高,掌握的權力也不如從前;但他們的工作受到保障、生涯中國家也提供很多進修機會、退休後繼續享有月退,這些優點讓年輕人認為通過高、普考試,為國家服務,是一種好選擇。

政府近年嚴格要求依法行政,關於工程採購與招標,也頒布了許多法規,許多公務員依循成例辦事,卻有觸法的危險,這影響到大家報名國家考試,甚至錄取後接受分發的意願,尤其地方政府,有很多空缺。過渡期間,各級公務員,從首長到基層人員,對法律規章不了解,真的會造成許多憾事,但如果由行政的觀點來看,這是法律給予工程人員的保護,更進一步的證明了專業的價值。

台灣的經濟開始發展時,公、私預算資金都很匱乏,基礎建設又為經濟發展所需,重要建設機器、技術,乃至人才培育,要集中資金,透過政府向外國申辦。就土木工程師而言,從50年代開始,作為政府機關或公營公司員工,仍有機會以留職留薪方式,利用受訓計畫、獎學金、或其他管道,出國到先進國家進修,這是擔任政府公務員或公營企業員工的好處。

理論上,業主可以請專案管理計劃公司作為它的代表(PCM),監督工程的進行;目標不只是要確認建設投資的如期、如質完工,也希望過程中,在變更或追加減上,PCM能夠維護業主的利益。在很大的程度,PCM應該是很可靠,充分的授權也是必要;但畢竟PCM是不同的單位,業主還是應該有自己的人手,無論在計畫、付款、或契約重大事項上,做最基本的省視。

業主代表權重,位階不一定高,為求立即能夠發揮作用,很多事都是要由PCM來做,所以業主代表只能有幾個人。在不能管得太多的情況下,他們只能就主要施工方法、付款與財務計畫、進度、承商履約狀況,重點檢核PCM所送的資料。

有些年輕工程師,或許看到業主代表,受限於時間有限與無法分工,只能看一部分資料情況下,以為他們放棄了很多,覺得應該在年輕時學得更多專業,所以雖然業主代表,薪資相對年資、經驗等不算少,會因此敬而遠之。其實這不算對,因為在政府興建公共工程,或財團投資大型建設的機會較前為多的當下,這種職務已經變成了一種專業:就他們知道預算數字與時間的函數關係,品質與進度的相互干擾,成本與價值的比較,從而能保障建設的成功,資本的順利回收。

4. 學術機關

以前的中古歐洲,學生只要懂拉丁文並信仰天主,就受所有的大學歡迎。大學是教導藝術的地方,並提供神學、法律,與醫藥課程。但到十九世紀,德國的柏林大學要求學生選擇研究主題、專業、或特定的社會問題,找出解決辦法,告訴公眾,他們的研究方法與結論。大學不再是單純提供學生一個人文和古典學科基礎的所在。

後來的美國大學,更進一步讓大學成為技術研究中心,他們接受私人或企業的捐助,以此吸引人才到大學,完成對市場有用的學術研究,或訓練業界所要用的人,所謂「知識產業」的建立,以此為濫觴。

再其次,國家也為了競爭力,「投資」在高等教育。在台灣,除了公立大學教學人員薪水由政府負擔外,私立大學也接受政府的補助。這種轉變讓公、私立大學,尤其是前者,失掉了一些自主性。他們人員的薪水發放,晉升與錄用,必須比照公務員,接受銓敘;研究用的儀器、設備,材料、書籍的購買必須按照採購法,甚至是小額的核銷,都有政府的規定。

因為國家或委託單位的需求不定,大學科系在若干研究計畫,在目標,或是在參加人員的專長與人數的選派,必須儘量配合,這就使他們更需要有「經營規模」的考量:發散的研究計畫,包容更多研究人員、技工、甚至管理專才。所幸,土木相關學系也是工科,在找計劃、經費方面,相較於社會學系,應該會比較順利。

土木工程學生畢業後要留在學術界,並不是壞事;首先工科學系與產業的界線已經很模糊的,他們的學生就是產業明日的主力軍。其次,很多大公司因為本身的工作環境,不適合做研究工作,他們必須要找學術單位合作,以市場力量為誘因,開發出新技術,才能在現今面臨缺工、缺料等問題的土木產業,找到競爭力。

不管學術單位能從產業界拿到什麼計畫,募得多少資金,要從事學術工作必須知道,走這條路是一趟寂寞、枯燥、長遠的苦行,中間有時候會有稀疏的掌聲,但大多數時是無人理睬。金錢的報酬更是有限正如德國哲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一百年前「學術作為一種志業」(Science as a Vocation)所問的許多問題。

真正的學者或許會因收入不多,而感到挫折。但當他發現可以對未來世代的人貢獻出知識,他會很高興;所謂學術工作得出的成果,有其重要性,亦即「有知道的價值」,這是一種得以補償長期乏人聞問的滿足感。

當然,現代的學術單位在變化中,比如說,成為上面敘述的「知識產業」,與願意投入大量金錢,贊助研究計畫的大公司合作,發展新的科技。另一方面,與學系研究的相關法律也漸漸的修正,除了允許學校聘用學者以外的專業人員,有關他們獎金,或與研究成果連動的激勵金的規定,也變得更有彈性。所以大學,也可能是土木工程學系畢業學生的一個理想的工作所在。 

當然抱持著「你來之前數千年悠悠歲月已逝,未來數千年在靜默中等待」,與世無爭,純粹想當個學者的,大有人在。但不管是研究或教學,都需要熱情、理想,並再加上一些探索的精神。不管研究計畫變得如何功利,工科技藝是如何市場化,只有中庸之才的人,還是不必到大學工作。

四、年輕人如何學習去做一個優秀工程師:

1. 要去瞭解現實世界上政治機關、社會既有建制、工商利益團體是怎樣從想辦法發揮影響力,到終能解決分歧,讓政府持續運轉、經濟成長的抗衡與折衝過程。

2 專業人士執業需要具備「知識」、「技能」和「判斷」:「知識」須經由教育與訓練取得;「技能」就是將學習得來的概念、原則和資訊應用在解決問題上,獲致成果;「判斷」成敗的關鍵在對經驗、分析與有意識努力的尊重。。

3. 態度最重要,從草根細節學起,並依性向及能力,及早定位自己要扮演的角色:顧問或施工、技術或管理、本土或國際、員工或經營者?。

4. 作為「工程師」,要了解因為人性趨向「互不信任」,現代工程必須要有契約、認證、查核、保證、試驗、調查、報告等繁文縟節,以保護各方參與者的權益。且專業工程師應避免「非工程師」藉誇大人性弱點,涉入、甚至支配工程事業。

5. 從加入專業公司開始,即耐心接受管理,培養品格、鬥志,與堅強的專業實力;適時挺身而出,承擔責任,領導團隊。

6. 與生產工業或資訊業不同,營建業植根於所在國歷史、文化、風俗,契約與交易習慣,須與人文與常識緊密連結,年輕土木工程師不能只對工程技術、理論或經驗上做努力。

五、結語

1. 一個好的專業工程師也應該是關心公眾的知識分子,因為把學術或專業知識轉化為大眾可理解的內容,是他的責任。他知道專業知識也有局限,願意檢討自己的立場與偏見,隨著新知調整看法。

但他也不盲目屈從權威、公眾壓力、或政治權力,相信可藉講理、爭論與適當的折衷,達成專業所追求的目標。

他體認到專業工程師所扮演的角色是知識與群眾之間的橋樑,必須引導理性討論,反對煽動情緒與假消息。

所以他了解到他終極的業主不是工程機關,是使用設施的大眾,從他們的批評,抗議與要求,歷經自省與誠實的思考,謙虛地承認所有的設計與施工,在群體的智慧激盪下,都可修正、優化與改變。

要成為一個好的工程師容易,但要領導一個團隊、大公司,甚至產業,必須想得大、想得多,想得遠。從年輕開始,要有強烈的好奇心,對常識的探索,不會功利的去想會不會對自己事業有幫助,雖是取法乎上,僅得其中,但已盡了知識份子的良知!

2. 不可否認,受到全球化與AI發明進步的影響,專業中產階級的收入、社會地位,權望已受到抑制,程度如何,影響多快,現很難說。

請參閱:https://mtkaoforum31.blogspot.com/2025/04/802025-0419-21thomas-pekkety-1.html


2025年4月19日 星期六

台大土木80年紀念土木論壇,2025 0419(六)   錢思亮紀念講堂





 鑑往未知來,專業工程師是否逢百年劇變?


一、21世紀資本論(Thomas Pikkety)中談到的「專業人士」

1. 專業所得相對於投資與遺贈收入得來的比例,200年來的變化

工業革命以前,由投資與遺贈得來的收入,與從勞務得來的收入相較,比率很高。但這數字一直降低,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下降更顯著,持續到1970年才稍緩和。這代表科技不斷進步,造福全民,「專業人士」所得提高,更為受惠。但2010年後,或因數位科技與全球化關係,此數字有上升的趨勢

19世紀時所得要到達20~30倍國民平均收入,才算體面,但也只有總人口的1%人數,才有這個收入。律師、會計師 、工程師勉強有10倍國民所得,但生活上只比「窮人」稍好。(Pikkety 舉1835年巴爾札克的”高老頭”,1811年珍·奧斯丁的”理性與感性” 為例,說明了那年代,財產、所得,與生活費用的關係。)


                          
                                                      19與21世紀資本論

2. 「專業人士」在收入、社會地位與特權的成長,是不是永久的? 

科技進步造福公眾,因之帶來的人類生活方式改變,如人口集中到城市地區,致各級政府需強化醫療、教育、法律制度,更提升了「專業人士」的重要性。知識成為「商品」與「資產」,可以轉換成收入(不像以前靠家族或土地);因之,「專業人士」得與統治者、資本家,分潤經濟發達的成果。

科技不斷進化,AI等之發明,令人懷疑「專業人士」是否能如過往的200年一樣,在收入、社會地位與特權持續成長?然就算前途堪慮,在最後一刻到來前,他們仍須就自己專精,持續學習、成長,並篤守工程倫理規則,雖然知道數位科技與人工智慧終將接手一切 -- 能駕馭科技工具,懂數據、寫程式、能操作軟體的少數人,才是新的「專業人士」。


二、「專業人士」的定義與歷史


1. Occupation與 Profession 的區別: 

Occupation泛指任何人從事的職業或謀生手段,技術層次較低,工作上常受人指揮,自主性不強,產出幾乎可以量化,被其他人的取代性較高。

Profession通常指需要高等教育、專業訓練與認證的工作。衡量他們的產出,有時主觀的描述,好壞或是否合格等,較具體量的數字計算更為重要。 

從前歐洲各城邦基爾特所屬工匠,有點專業人士的味道,但還不完全是。在中國專業,如醫者,在「三教九流」中的地位也不高。

所以Professionalism的出現,是這一、兩百年的事。漸漸的在大多數的國家,「特權」,包括專業認證制度(規定很多事需要認證、專業簽署)、法律保護(只能執照人士從業),高教育成本(進入障礙)等,較專業能力與倫理為重要。

2. 全球化、數位科技的發展,對「專業中產階級」的威脅

200年來因科技的發展,專業知識的需求暴增,「專業人士」因掌握技術、規則、資格制度,依法律規定與授權享壟斷職業地位,不受任何管理,而形成特殊「專業中產階級」。

但全球化、數位科技的發展,已顯示出是對「專業人士」的收入、社會地位與特權,造成了影響,甚至還會是威脅。

首先全球化促使專業同行間的競爭範圍擴展到低薪國家,非頂尖或例行重複化的外包,限制了專業薪酬上限。在全球化浪潮下,技術快速的擴散,很多跨國平台、跨國公司可以讓客戶直接找到便宜,評價又好的專業人士。國內執業執照不再是「特權門票」。

3. 高數位資本比重公司的經營,與超級經理

數位科技的發展,讓軟體、演算法、AI等,快速取代原本需要人做的「重複性知識工作」;在這種情況下,公司就必須投資更多於自動設備。從資本的角度來看,當工程公司高科技設備價值占總資本的比率越高,原來專業人士的產值與重要性就相對變低。

所謂的超級經理(super manager)就應需而生。須有專業背景,要懂得技術, 身兼創新者,經營者,及公司最高管理者,可在公司投資高科技設備的巨大資本壓力下賺回利潤,所以資本家願意付他沒有上限的薪酬。能順應科技資本家的要求,或許是專業工程師在新時代的好出路吧。

所以高科技資本家與超級經理將分得「高數位資本比重公司」的絕大多數盈餘,尤其在流行「贏者全拿」(winners take all)英雄主義盛行的美國,這使一種將「極端才能至上論」(meritocratic extremism)發揮得淋漓盡致的財富分配方式,不知將為社會帶來多少恐慌與動亂。

三、工程師對大變動的或有反應

1. 數位時代的新盧德派(Neo-Luddites)反對者

相對於1810左右在英國半夜集結,蒙面進入工廠,摧毀自動織布機、剪毛機等設備的盧德派(Luddites)反對勞工,想要阻止資本家以「無技能工人+低工資」模式取代熟練工藝;今天也有「Neo-Luddites」(新盧德派)反對者,他們對 AI、自動化、科技平台壟斷等,有疑慮、提出警告或抵制…並包括擴散工具。

今日的AI,「可自動生成」專業知識,提升效率,導致專業人案件流失、作品被「免費工具」取代。大家反的不是科技本身,而是科技帶來的「剝削式應用」。在科技變革下,當勞工/專業者沒有議價權,只能被迫接受「低價、去技能化、平台化」時,就會產生盧德現象。

200年前,工業革命使得產業由生產業轉向服務業,休假與生活上新的需求解決了失業問題,盧德派反對者證明是過慮,但19世紀留下來的生產分配問題還沒解決,今日的AI又造成了白領專業人士的工作權問題,或許新科技資本家會有除「貪婪」以外的雙贏策略吧



                                                            

                                                          18世紀初  盧德派反抗者

2. 躺平族(The right to be Lazy)

當科技資本減少甚或剝奪專業人士的工作,受雇者可大量的為無專門技術的Occupational所取代,1883年法國哲學家Lafargue主張的「工作即奴役」,所以勞工應採不合作態度,似乎變得很對。

現代的躺平族在由工作體現生命的意義,包括薪酬、保障與成就感方面,感到絕望後,採取屏除一切壓力,只滿足自己基本需要,或最低限度樂趣的生活方式。這些人看起來是異類,但只要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不干擾到別人,別人也不必要驚恐。然而變動可能是全面性,被迫躺平的是大多數的受高教育分子,這就是社會的問題。

3. 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派

前述的法國哲學家Lafargue認為可解決工作與奴役問題的是自動化機械的發明與運用,從減少人的工作時數開始,到替人做一切工作,人可以從強迫工作中,解放出來,做他愛做的事,這是文明的大勝利。現在這些做事、會思考的機械要有了,但是所有的人,卻認為他們是處於被科技及其擁有者完全剝削的狀態。

所以有人就主張所有的人都由政府或社會無條件發給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讓他們滿足生活基本需求。政府財政的來源,是礦稅、權利金、或是於AI時代對科技資本家,或還有能力得到收入的少數人課徵重稅,。

這樣的說法,在理論上說得過去,但實施以來困難重重,像公民權得到充分尊重的瑞士,於2016年的公投就否決了這樣的提案

4. 工程師作為一種志業(Engineering as a Vocation)

不是很多的人能將工程專業視為一種志業,不管客觀環境如何變動,如何影響個人的薪酬、地位或權力,他們還是認真工作,堅守崗位。這些人有頭腦,能思考,可以忍受孤寂,如果有一天在理論或學問上有所突破,他們也只期待短暫與稀疏的掌聲。

大致上他們只存在於學術或研究機關,為科學找出路,或教育下一代;在這些枯燥的工作上唯一的樂趣,對他們來說,只是抽象的成就感。所以在大學或研究機構還沒現代化,還沒作為企業R&D的實質分支的時候,他們只能靠貴族或富善人士的資助,維持研究。

終於他們有黃金時刻,如同本文最前面所說,專業人士在這一百多年,以知識造福公眾,就自己的利益而言,總算能與資本家平起平坐。就學術或研究單位來說,政府或大企業贊助他們的研究計畫,讓第一流的頭腦,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思發展理論,在無形中能結合校園與市場,為民生做出貢獻。所以「工程」,的確能成為最優秀人的志業。

但到AI的時候,R&D的工作可由自動機械來做,只需留下能駕馭科技工具,操作軟體的少數人就可以了。至於想以工程作為志業 - 現在我們還叫他們為學者、專家 - 這些第一流的頭腦,最好的出路或許在「新盧德」抗爭團體,為專業人才討公平。如果三年不成,就加入「躺平族」,為爭取大家的「基本收入」而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