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19日 星期六

台大土木80年紀念土木論壇,2025 0419(六)   錢思亮紀念講堂





 鑑往未知來,專業工程師是否逢百年劇變?


一、21世紀資本論(Thomas Pikkety)中談到的「專業人士」

1. 專業所得相對於投資與遺贈收入得來的比例,200年來的變化

工業革命以前,由投資與遺贈得來的收入,與從勞務得來的收入相較,比率很高。但這數字一直降低,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下降更顯著,持續到1970年才稍緩和。這代表科技不斷進步,造福全民,「專業人士」所得提高,更為受惠。但2010年後,或因數位科技與全球化關係,此數字有上升的趨勢

19世紀時所得要到達20~30倍國民平均收入,才算體面,但也只有總人口的1%人數,才有這個收入。律師、會計師 、工程師勉強有10倍國民所得,但生活上只比「窮人」稍好。(Pikkety 舉1835年巴爾札克的”高老頭”,1811年珍·奧斯丁的”理性與感性” 為例,說明了那年代,財產、所得,與生活費用的關係。)


                          
                                                      19與21世紀資本論

2. 「專業人士」在收入、社會地位與特權的成長,是不是永久的? 

科技進步造福公眾,因之帶來的人類生活方式改變,如人口集中到城市地區,致各級政府需強化醫療、教育、法律制度,更提升了「專業人士」的重要性。知識成為「商品」與「資產」,可以轉換成收入(不像以前靠家族或土地);因之,「專業人士」得與統治者、資本家,分潤經濟發達的成果。

科技不斷進化,AI等之發明,令人懷疑「專業人士」是否能如過往的200年一樣,在收入、社會地位與特權持續成長?然就算前途堪慮,在最後一刻到來前,他們仍須就自己專精,持續學習、成長,並篤守工程倫理規則,雖然知道數位科技與人工智慧終將接手一切 -- 能駕馭科技工具,懂數據、寫程式、能操作軟體的少數人,才是新的「專業人士」。


二、「專業人士」的定義與歷史


1. Occupation與 Profession 的區別: 

Occupation泛指任何人從事的職業或謀生手段,技術層次較低,工作上常受人指揮,自主性不強,產出幾乎可以量化,被其他人的取代性較高。

Profession通常指需要高等教育、專業訓練與認證的工作。衡量他們的產出,有時主觀的描述,好壞或是否合格等,較具體量的數字計算更為重要。 

從前歐洲各城邦基爾特所屬工匠,有點專業人士的味道,但還不完全是。在中國專業,如醫者,在「三教九流」中的地位也不高。

所以Professionalism的出現,是這一、兩百年的事。漸漸的在大多數的國家,「特權」,包括專業認證制度(規定很多事需要認證、專業簽署)、法律保護(只能執照人士從業),高教育成本(進入障礙)等,較專業能力與倫理為重要。

2. 全球化、數位科技的發展,對「專業中產階級」的威脅

200年來因科技的發展,專業知識的需求暴增,「專業人士」因掌握技術、規則、資格制度,依法律規定與授權享壟斷職業地位,不受任何管理,而形成特殊「專業中產階級」。

但全球化、數位科技的發展,已顯示出是對「專業人士」的收入、社會地位與特權,造成了影響,甚至還會是威脅。

首先全球化促使專業同行間的競爭範圍擴展到低薪國家,非頂尖或例行重複化的外包,限制了專業薪酬上限。在全球化浪潮下,技術快速的擴散,很多跨國平台、跨國公司可以讓客戶直接找到便宜,評價又好的專業人士。國內執業執照不再是「特權門票」。

3. 高數位資本比重公司的經營,與超級經理

數位科技的發展,讓軟體、演算法、AI等,快速取代原本需要人做的「重複性知識工作」;在這種情況下,公司就必須投資更多於自動設備。從資本的角度來看,當工程公司高科技設備價值占總資本的比率越高,原來專業人士的產值與重要性就相對變低。

所謂的超級經理(super manager)就應需而生。須有專業背景,要懂得技術, 身兼創新者,經營者,及公司最高管理者,可在公司投資高科技設備的巨大資本壓力下賺回利潤,所以資本家願意付他沒有上限的薪酬。能順應科技資本家的要求,或許是專業工程師在新時代的好出路吧。

所以高科技資本家與超級經理將分得「高數位資本比重公司」的絕大多數盈餘,尤其在流行「贏者全拿」(winners take all)英雄主義盛行的美國,這使一種將「極端才能至上論」(meritocratic extremism)發揮得淋漓盡致的財富分配方式,不知將為社會帶來多少恐慌與動亂。

三、工程師對大變動的或有反應

1. 數位時代的新盧德派(Neo-Luddites)反對者

相對於1810左右在英國半夜集結,蒙面進入工廠,摧毀自動織布機、剪毛機等設備的盧德派(Luddites)反對勞工,想要阻止資本家以「無技能工人+低工資」模式取代熟練工藝;今天也有「Neo-Luddites」(新盧德派)反對者,他們對 AI、自動化、科技平台壟斷等,有疑慮、提出警告或抵制…並包括擴散工具。

今日的AI,「可自動生成」專業知識,提升效率,導致專業人案件流失、作品被「免費工具」取代。大家反的不是科技本身,而是科技帶來的「剝削式應用」。在科技變革下,當勞工/專業者沒有議價權,只能被迫接受「低價、去技能化、平台化」時,就會產生盧德現象。

200年前,工業革命使得產業由生產業轉向服務業,休假與生活上新的需求解決了失業問題,盧德派反對者證明是過慮,但19世紀留下來的生產分配問題還沒解決,今日的AI又造成了白領專業人士的工作權問題,或許新科技資本家會有除「貪婪」以外的雙贏策略吧



                                                            

                                                          18世紀初  盧德派反抗者

2. 躺平族(The right to be Lazy)

當科技資本減少甚或剝奪專業人士的工作,受雇者可大量的為無專門技術的Occupational所取代,1883年法國哲學家Lafargue主張的「工作即奴役」,所以勞工應採不合作態度,似乎變得很對。

現代的躺平族在由工作體現生命的意義,包括薪酬、保障與成就感方面,感到絕望後,採取屏除一切壓力,只滿足自己基本需要,或最低限度樂趣的生活方式。這些人看起來是異類,但只要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不干擾到別人,別人也不必要驚恐。然而變動可能是全面性,被迫躺平的是大多數的受高教育分子,這就是社會的問題。

3. 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派

前述的法國哲學家Lafargue認為可解決工作與奴役問題的是自動化機械的發明與運用,從減少人的工作時數開始,到替人做一切工作,人可以從強迫工作中,解放出來,做他愛做的事,這是文明的大勝利。現在這些做事、會思考的機械要有了,但是所有的人,卻認為他們是處於被科技及其擁有者完全剝削的狀態。

所以有人就主張所有的人都由政府或社會無條件發給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讓他們滿足生活基本需求。政府財政的來源,是礦稅、權利金、或是於AI時代對科技資本家,或還有能力得到收入的少數人課徵重稅,。

這樣的說法,在理論上說得過去,但實施以來困難重重,像公民權得到充分尊重的瑞士,於2016年的公投就否決了這樣的提案

4. 工程師作為一種志業(Engineering as a Vocation)

不是很多的人能將工程專業視為一種志業,不管客觀環境如何變動,如何影響個人的薪酬、地位或權力,他們還是認真工作,堅守崗位。這些人有頭腦,能思考,可以忍受孤寂,如果有一天在理論或學問上有所突破,他們也只期待短暫與稀疏的掌聲。

大致上他們只存在於學術或研究機關,為科學找出路,或教育下一代;在這些枯燥的工作上唯一的樂趣,對他們來說,只是抽象的成就感。所以在大學或研究機構還沒現代化,還沒作為企業R&D的實質分支的時候,他們只能靠貴族或富善人士的資助,維持研究。

終於他們有黃金時刻,如同本文最前面所說,專業人士在這一百多年,以知識造福公眾,就自己的利益而言,總算能與資本家平起平坐。就學術或研究單位來說,政府或大企業贊助他們的研究計畫,讓第一流的頭腦,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思發展理論,在無形中能結合校園與市場,為民生做出貢獻。所以「工程」,的確能成為最優秀人的志業。

但到AI的時候,R&D的工作可由自動機械來做,只需留下能駕馭科技工具,操作軟體的少數人就可以了。至於想以工程作為志業 - 現在我們還叫他們為學者、專家 - 這些第一流的頭腦,最好的出路或許在「新盧德」抗爭團體,為專業人才討公平。如果三年不成,就加入「躺平族」,為爭取大家的「基本收入」而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