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31日 星期三

  

規劃15年,施工也已花了13年,還沒完工的柏林新機場現狀,與桃機公司三航廈



跨不出最後一步,永遠輸給烏龜的希臘英雄

20186月,本人舉了柏林布蘭登堡新機場規劃15年、施工12年不能完工,經費由最早的19億歐元跳到近70億歐元,在傳媒與部落格上作為例子,說明了先進民主國家也有錢坑、爛尾樓工程。在布蘭登堡新機場,當局一直說要完工啟用,但卻像寓言中與烏龜賽跑的希臘英雄阿基里斯,跨出最後一步,永遠落不了地,還是處於落後烏龜的狀態。預定2020年開放的目標在最近一次德國驗證公司TUV(Technical Inspection Association) 檢查後,又發現煙霧控制、自動灑水裝置、火警偵測器、蜂鳴器、緊急燈光等項目以及它們的控制系統還是有問題,開放日期可能要延到2021年。

當然也有更悲觀的說法,在2019年五月所的一次檢查,又說用石灰砂質磚鋪成,埋在航廈基礎的電纜通道防水有問題,這件事在2012年已被質疑,但沒有更換;再加上磚的錨錠,是用塑膠做成,不能防火,因這個不容易更改的缺點,機場的開放,可能更要遲延到2022


新機場前面用了15年的時間完成規劃、設計和招標,到2006年才開工,機場航廈並沒有特殊造型,施工並不是很困難,但建築師對內部裝修的考量還是影響到一些系統。像它的消防排煙系統因美學考量,整個管道放到天花板上方,油煙最後抽到垂直管道往下排到地下室,然後驅離建築物,這有些一廂情願。在實際測試中,仍發生應該下沉的煙霧仍然往上升的狀況,這幾乎無解,也影響到火警警報系統無法全自動,所以第一次201263日的新機場啟用日子也無限期的往後延。

所以最近有一位漢莎航空公司的董事,感慨的說,早知道在2012年就把這個機場砍掉重練,現在早已經啟用,錢也不必花那麼多。


這是造出「朋馳」、「寶馬」的國家?

德國工藝,舉世無雙,但新機場的設計,施工與軟體卻出了很多問題,如:90,000米的電線位置錯了、好幾條電動步道長度過短、旅客報到櫃台不足、圖上有的3000個煙霧偵測器現地找不到、幾千個燈泡一直亮著不能關、航廈的屋頂實際承重是設計的兩倍、飛機起降航道與噪音管制區域計算錯誤、到消防部門的緊急路線規畫是錯誤的。然後一次又一次的檢查找出更多的毛病,這些都讓執事者不敢輕言開放,把日期一天天往後推。


有人說,機場當局發包策略錯誤,這麼龐大的工作,當初就應該以統包方式發包給有機場經驗的廠商;或者以BOT的方式把財務、管理與技術都交給同一組公司規劃設計的標是發包給機場所在地布蘭登堡州的小公司,他們的領導的人員與工程師,少有機場與大工程的經驗;施工本身也分成好幾標,平白製造出許多做事做錯的機會,所以為了選票,作為大股東的州政府一廂情願,最後也得到報應!



「錯誤」在民主亂軍中橫行無阻

先進民主國家的確較尊重工程專業,最重要的是允許對等溝通,看到問題,不會用肅殺態度,先不讓專業人員講話;這大概是商業發展到極致,大家都有先聽各方說法,再做判斷,才能實質解決問題的認知。另一方面西方社會擁抱科學較早,大多數的人都注重經驗、證據,對自己不熟的領域不會持武斷的態度,但在這個工程,不只是技術、管理出錯,有些疏忽,就在眾目睽睽下發生,沒有人跳出來講話。


西方社會雖然尊重專業,決策過程透明,但對營建工程的進度、成本管控,乃至使用效益是否符合規畫目的,還是束手無策。開發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土建先行,有些這方面背景的還當上了政府領導人,也因此吸引了更多的社會菁英進入這個行業。但近年來我們看到許多已開發國家,土建工作,無論它的經濟生產值,個人薪資與社會地位,都不再像從前那麼重要。或許是這樣,德國的工程產業是處於困境,蓋個機場都要出大錯,大概是聰明人都跑到汽車廠去了吧?

但是在許多已開發國家還是有很多工程,成本大幅超逾預算、工期遲延,如美國波士頓的Big Dig工程、澳洲Gorgon天然氣輸出站、芬蘭Olkiluoto核電廠3號機、丹佛機場、美國密西根佛林特供水計畫、英國有千囍年展覽館、溫伯理體育館等,不得不讓人心生警惕,懷疑大家循規蹈矩,辛苦學來的營建理論都是無用知識?


民主國家工程產業的「老化」?

有人崇拜專制國家,認為他們在工期、預算大致可以控制情況下,成功的完成許多關係國家門面,且具傳奇性的偉大工程,是號稱文明、民主的開放社會所不能及的。當然我們不能說他們其實額外要支出多少成本,或因強求效率製造出多少不符公義情事,但西方民主社會的高度發散性與繁雜的分工系統,是不是能在一定的空間下,完成許多新的軟、硬體,是值得大家深思。


先進國家注重專業、技術,一代傳一代,幾十年來的成功帶來自信與驕傲,反過來說,在學校就孜孜不倦,到了產業更努力學習的高材生們,是不是會只相信自己的經驗,對新的事物不屑一顧?在過去的世界,這些習慣,讓他們精益求精,更勝於前人;但在科技、甚至人工智慧開始進入我們世界的現代,每個人只重視自己專精的部分,會不會讓整體性考量重於個別表現的大工程,出現間隙、空檔,因而造成問題?或許因這樣,被視為傳統,卻又有許多和過去不一樣新東西的土木建築,會出現「三不管」的現象,如德國那些機場檢查人員發現的錯誤?



工程中「專才」讓位給「通才」的時代已來到?

相傳前任美國國防部長倫斯斐2001年踏入五角大廈時,帶了一隻皮箱,裡面裝滿了商業世界的新觀念:縮小規模(downsizing)、重新設計(re-engineering)、轉換重生(transformational)企圖將美國最大的事業體 - 武裝力量 - 做一番改造,就是認為以最少的人做最多的事,是向來在各方面,尤其是有缺員,只想補足員額的軍隊,最應該改正的觀念。


這個概念,要求每個人只做他懂的事,分工分得細,因此需要各種人,以及許多人,一直停留在講究傳承,保守的土木建築業,造成了成本增加的現象。但不只如此,因為每個人只想把自己應該做好的事做好,沒有去想到應該去做正確的事,所以有些事情沒有人去做,或做錯了,沒有去注意到,就造成布蘭登堡新機場工程的一些現象。

臨場機智、反應較教育與訓練重要


許多現代的組織已經進化到老闆希望員工在工作中,不要講太多的專業,多點產出,不必如他們的前輩動不動就說,這是他們的專業,不要管我。工程上來說,老闆需要的是通才,發現問題,能主動解決,這在大型、複雜的土木建築工程尤其重要,區域的概念更勝於專業,因為許多情形下機械化、自動化取代了技巧與經驗,臨場判斷比思考準備還要重要,員工如果拼命擁抱狹隘的專才,不能自外於固有的教育與訓練,在大工程中願意接受不定數的挑戰,負成敗責任的雇主會很危險。

台灣的第三航廈新建工程


所以將來對負責桃園第三航廈的單位或公司而言,模板、鋼筋、混凝土固然重要,但這些是可以用詳細的規劃與安排來解決的,但對管道、電線、風管、燈泡、標誌、偵測器、水栓、水管、預埋件、設備的硬軟體,這些忽焉在上、下、前、後的工作就是要有具跨領域知識(非專長),超越一般分工,警覺性十足的「新」工程師儘量朝「全能班」的方向去做也許他們做的工作在從前是分屬於兩個以上的小包,但如持續受現在的行業分工拘束,再加上欠缺聰明的領導,機電工人的數目還是無法減縮,工具,施工機械仍然占據整個空間,航廈的準時完工是有危險的。

當然,台灣工程業的分工還沒有進步到歐洲同業那麼仔細,那麼徹底,要台灣業界跳過這個層次,直接去接受大家工作時要多動手,少說技巧與經驗,會不會產生什麼問題,不可而知。但重點是面對層層轉包,巨大又複雜的工程,台灣的主承商在掌握時程與避免錯誤上,好像也沒什麼辦法,就像卅年前台灣的工班,對安全鞋、安全帽鋪天蓋地的抵制,直到進來的外勞接受,他們只好跟著辦,業主和主承商才能喘口氣,所以面對重大工程,不只是開放外勞,同時也開放自外於本土發包體系、分工辦法的第三國工程師,對現有的市場做一些良性衝擊,才能真正解決問題吧?

每年要做出兩百億工程的桃機


面對限制,少用人當然是施工者應有的考慮;但我們的機場公司既然定位為管理公司,卻要負責每年200億元的工作,PCM絕對不能代替內建工程人員,這是眾所皆知的。人不給夠,一定犯錯,遇有小錯,大家不認、不改,寧可讓它發展成更大的風暴,由社會共同來承擔後果,再怎麼英明的領導者,經過幾番折騰,都會變成驚弓之鳥。脫歐前把基礎建設擺在施政重點的英國卡麥隆內閣,要求各營管單位,無論工作怎麼發包,專業上都要有自己的領導群,就是這個道理

在台灣,名嘴們將「意見」包裝成「知識」,政客們將「發現錯誤」等同於找到「解決方案」;這些負面社會文化帶來的困擾,在台灣一直改不了,工程專業「官小學問小」,成為宿命。就這樣,所以我們注定會造出像德國一樣的錢坑、爛尾樓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