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劃15年,施工也已花了13年,還沒完工的柏林新機場現狀,與桃機公司三航廈
跨不出最後一步,永遠輸給烏龜的希臘英雄
2018年6月,本人舉了柏林布蘭登堡新機場規劃15年、施工12年不能完工,經費由最早的19億歐元跳到近70億歐元,在傳媒與部落格上作為例子,說明了先進民主國家也有錢坑、爛尾樓工程。在布蘭登堡新機場,當局一直說要完工啟用,但卻像寓言中與烏龜賽跑的希臘英雄阿基里斯,跨出最後一步,永遠落不了地,還是處於落後烏龜的狀態。預定2020年開放的目標在最近一次德國驗證公司TUV(Technical Inspection Association) 檢查後,又發現煙霧控制、自動灑水裝置、火警偵測器、蜂鳴器、緊急燈光等項目以及它們的控制系統還是有問題,開放日期可能要延到2021年。
當然也有更悲觀的說法,在2019年五月所的一次檢查,又說用石灰砂質磚鋪成,埋在航廈基礎的電纜通道防水有問題,這件事在2012年已被質疑,但沒有更換;再加上磚的錨錠,是用塑膠做成,不能防火,因這個不容易更改的缺點,機場的開放,可能更要遲延到2022年。
新機場前面用了15年的時間完成規劃、設計和招標,到2006年才開工,機場航廈並沒有特殊造型,施工並不是很困難,但建築師對內部裝修的考量還是影響到一些系統。像它的消防排煙系統因美學考量,整個管道放到天花板上方,油煙最後抽到垂直管道往下排到地下室,然後驅離建築物,這有些一廂情願。在實際測試中,仍發生應該下沉的煙霧仍然往上升的狀況,這幾乎無解,也影響到火警警報系統無法全自動,所以第一次2012年6月3日的新機場啟用日子也無限期的往後延。
所以最近有一位漢莎航空公司的董事,感慨的說,早知道在2012年就把這個機場砍掉重練,現在早已經啟用,錢也不必花那麼多。
這是造出「朋馳」、「寶馬」的國家?
德國工藝,舉世無雙,但新機場的設計,施工與軟體卻出了很多問題,如:90,000米的電線位置錯了、好幾條電動步道長度過短、旅客報到櫃台不足、圖上有的3000個煙霧偵測器現地找不到、幾千個燈泡一直亮著不能關、航廈的屋頂實際承重是設計的兩倍、飛機起降航道與噪音管制區域計算錯誤、到消防部門的緊急路線規畫是錯誤的。然後一次又一次的檢查找出更多的毛病,這些都讓執事者不敢輕言開放,把日期一天天往後推。
有人說,機場當局發包策略錯誤,這麼龐大的工作,當初就應該以統包方式發包給有機場經驗的廠商;或者以BOT的方式把財務、管理與技術都交給同一組公司。規劃設計的標是發包給機場所在地布蘭登堡州的小公司,他們的領導的人員與工程師,少有機場與大工程的經驗;施工本身也分成好幾標,平白製造出許多做事做錯的機會,所以為了選票,作為大股東的州政府一廂情願,最後也得到報應!
「錯誤」在民主亂軍中橫行無阻
先進民主國家的確較尊重工程專業,最重要的是允許對等溝通,看到問題,不會用肅殺態度,先不讓專業人員講話;這大概是商業發展到極致,大家都有先聽各方說法,再做判斷,才能實質解決問題的認知。另一方面西方社會擁抱科學較早,大多數的人都注重經驗、證據,對自己不熟的領域不會持武斷的態度,但在這個工程,不只是技術、管理出錯,有些疏忽,就在眾目睽睽下發生,沒有人跳出來講話。
西方社會雖然尊重專業,決策過程透明,但對營建工程的進度、成本管控,乃至使用效益是否符合規畫目的,還是束手無策。開發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土建先行,有些這方面背景的還當上了政府領導人,也因此吸引了更多的社會菁英進入這個行業。但近年來我們看到許多已開發國家,土建工作,無論它的經濟生產值,個人薪資與社會地位,都不再像從前那麼重要。或許是這樣,德國的工程產業是處於困境,蓋個機場都要出大錯,大概是聰明人都跑到汽車廠去了吧?
但是在許多已開發國家還是有很多工程,成本大幅超逾預算、工期遲延,如美國波士頓的Big Dig工程、澳洲Gorgon天然氣輸出站、芬蘭Olkiluoto核電廠3號機、丹佛機場、美國密西根佛林特供水計畫、英國有千囍年展覽館、溫伯理體育館等,不得不讓人心生警惕,懷疑大家循規蹈矩,辛苦學來的營建理論都是無用知識?
民主國家工程產業的「老化」?
有人崇拜專制國家,認為他們在工期、預算大致可以控制情況下,成功的完成許多關係國家門面,且具傳奇性的偉大工程,是號稱文明、民主的開放社會所不能及的。當然我們不能說他們其實額外要支出多少成本,或因強求效率製造出多少不符公義情事,但西方民主社會的高度發散性與繁雜的分工系統,是不是能在一定的空間下,完成許多新的軟、硬體,是值得大家深思。
先進國家注重專業、技術,一代傳一代,幾十年來的成功帶來自信與驕傲,反過來說,在學校就孜孜不倦,到了產業更努力學習的高材生們,是不是會只相信自己的經驗,對新的事物不屑一顧?在過去的世界,這些習慣,讓他們精益求精,更勝於前人;但在科技、甚至人工智慧開始進入我們世界的現代,每個人只重視自己專精的部分,會不會讓整體性考量重於個別表現的大工程,出現間隙、空檔,因而造成問題?或許因這樣,被視為傳統,卻又有許多和過去不一樣新東西的土木建築,會出現「三不管」的現象,如德國那些機場檢查人員發現的錯誤?
工程中「專才」讓位給「通才」的時代已來到?
相傳前任美國國防部長倫斯斐在2001年踏入五角大廈時,帶了一隻皮箱,裡面裝滿了商業世界的新觀念:縮小規模(downsizing)、重新設計(re-engineering)、轉換重生(transformational),企圖將美國最大的事業體 - 武裝力量 - 做一番改造,就是認為以最少的人做最多的事,是向來在各方面,尤其是有缺員,只想補足員額的軍隊,最應該改正的觀念。
這個概念,要求每個人只做他懂的事,分工分得細,因此需要各種人,以及許多人,一直停留在講究傳承,保守的土木建築業,造成了成本增加的現象。但不只如此,因為每個人只想把自己應該做好的事做好,沒有去想到應該去做正確的事,所以有些事情沒有人去做,或做錯了,沒有去注意到,就造成布蘭登堡新機場工程的一些現象。
臨場機智、反應較教育與訓練重要
許多現代的組織已經進化到老闆希望員工在工作中,不要講太多的專業,多點產出,不必如他們的前輩動不動就說,這是他們的專業,不要管我。工程上來說,老闆需要的是通才,發現問題,能主動解決,這在大型、複雜的土木建築工程尤其重要,區域的概念更勝於專業,因為許多情形下機械化、自動化取代了技巧與經驗,臨場判斷比思考準備還要重要,員工如果拼命擁抱狹隘的專才,不能自外於固有的教育與訓練,在大工程中願意接受不定數的挑戰,負成敗責任的雇主會很危險。
台灣的第三航廈新建工程
所以將來對負責桃園第三航廈的單位或公司而言,模板、鋼筋、混凝土固然重要,但這些是可以用詳細的規劃與安排來解決的,但對管道、電線、風管、燈泡、標誌、偵測器、水栓、水管、預埋件、設備的硬軟體,這些忽焉在上、下、前、後的工作就是要有具跨領域知識(非專長),超越一般分工,警覺性十足的「新」工程師,儘量朝「全能班」的方向去做。也許他們做的工作在從前是分屬於兩個以上的小包,但如持續受現在的行業分工拘束,再加上欠缺聰明的領導,機電工人的數目還是無法減縮,工具,施工機械仍然占據整個空間,航廈的準時完工是有危險的。
當然,台灣工程業的分工還沒有進步到歐洲同業那麼仔細,那麼徹底,要台灣業界跳過這個層次,直接去接受大家工作時要多動手,少說技巧與經驗,會不會產生什麼問題,不可而知。但重點是面對層層轉包,巨大又複雜的工程,台灣的主承商在掌握時程與避免錯誤上,好像也沒什麼辦法,就像卅年前台灣的工班,對安全鞋、安全帽鋪天蓋地的抵制,直到進來的外勞接受,他們只好跟著辦,業主和主承商才能喘口氣,所以面對重大工程,不只是開放外勞,同時也開放能自外於本土發包體系、分工辦法的第三國工程師,對現有的市場做一些良性衝擊,才能真正解決問題吧?
每年要做出兩百億工程的桃機
面對限制,少用人當然是施工者應有的考慮;但我們的機場公司既然定位為管理公司,卻要負責每年200億元的工作,PCM絕對不能代替內建工程人員,這是眾所皆知的。人不給夠,一定犯錯,遇有小錯,大家不認、不改,寧可讓它發展成更大的風暴,由社會共同來承擔後果,再怎麼英明的領導者,經過幾番折騰,都會變成驚弓之鳥。脫歐前把基礎建設擺在施政重點的英國卡麥隆內閣,要求各營管單位,無論工作怎麼發包,專業上都要有自己的領導群,就是這個道理。
在台灣,名嘴們將「意見」包裝成「知識」,政客們將「發現錯誤」等同於找到「解決方案」;這些負面社會文化帶來的困擾,在台灣一直改不了,工程專業「官小學問小」,成為宿命。就這樣,所以我們注定會造出像德國一樣的錢坑、爛尾樓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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